补骨脂酊在北京哪家医院有卖 https://m.39.net/news/a_6084055.html作者:侯磊
《侠隐》作者张北海
在看电影《邪不压正》以前,我已看过张北海的原著小说《侠隐》,书写尽了北平之美,和主人公李天然表面上随意,从容,而内心里挣扎扭曲的生活。“饿了就找个小馆儿,叫上几十个羊肉饺子,要不就猪肉包子,韭菜盒子。馋了就再找个地儿来碗豆汁儿,牛骨髓油茶。碰见路摊儿上有卖脆枣儿、驴打滚儿、豌豆黄儿、半空儿的,也买来吃吃。”半空儿是空了一半的花生米,吃着也就磨磨牙,这早就绝迹了。一个人最深刻的记忆来源于他的童年,这是张北海整个的童年,也能算上是我的小半个童年吧。
照片摄于年,当时张北海在洛杉矶读书
《侠隐》年版
在《侠隐》的原著里,还写了李天然在前门外果子市买了“一大堆沙果、蜜桃、石榴、葡萄、苹果,害得他雇了两部洋车会的家”。又写了他去吃前门外鲜鱼口的“都一处”,外桥头的“一条龙”,还写了他逛各种小摊,看卖古董的、卖旧书的、卖毽子的、卖泥人的,甚至看相算卦、卖洋烟画的。还写他中秋时在南纸店买了兔爷,有趣间壁儿(读jie4bier3)的糕饼铺子,买了一盒自来红,一盒自来白。还有玉泉山的啤酒,各种卤肉、西餐……张北海仿佛在提醒我们,写北平梦华录的时候到了。
电影《邪不压正》中的老北京城
北平不是天津、武汉、重庆般的码头文明,也不是岭南侨乡的航海文明,更不是内蒙的游牧,东北的狩猎,而是如苏州、扬州、杭州般类似的古城文明,它只是将人们聚在这里生活。作为消费城市的古城并不出产,是靠京杭大运河运来其城市的供给。本地人的生活必然安逸稳定,封闭保守,慵懒骄傲,文化自足。古城文明是坊巷制,北平的胡同横平竖直,胡同口拦上护栏,最容易执行宵禁。而关上院子门,你别进来,我也不出去。它的秩序感给人足够的舒适和空间,让你不用担心太多,你想快走就快走,想慢走就慢走,总之不必着急,不必焦虑和不堪重负。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,该干什么就干什么。但我始终没有忘记《侠隐》小说原著中的一句话:“如果城外没有日本坦克的话,我的胃口会更好。”看本雅明在日记中详细写他喜爱的美食,这令我想起,食物与生活并不是历史的琐屑,而是社会学、城市学的一个视角。
先从哪个说起呢?牛骨髓油茶?那就是油炒面。油炒面既是地坛庙会上的小吃,也是家中的早点。近似的还有茶汤、藕粉、杏仁儿茶,都是面状,甜的,用开水沏着喝的。
在家里做油炒面有一种“神物”可以替一切芝麻果料——点心渣儿。点心渣儿是很难得的,几乎没涨价的物品。六十年代时一块钱一斤,因为不要粮票,一有了就抢。前些年才涨到三块一斤,过去多是解饿,现在多是做油炒面。油炒面据说最好用牛骨髓油,但一般就用牛油,再不济可用香油。把油在锅里化开,面粉在锅里干炒到微黄色,炒着炒着,香味便飘出了小厨房,弥散在整个小院子中。这时倒有七成熟了,倒进去点心渣儿,出锅后找个搪瓷的大盆装进去,每天早上冲的时候来两勺。
庙会上类似油炒面的“冲剂”有很多,招牌多写的是“茶汤李”,统一叫茶汤了。冲茶汤的师傅一只手里起码掐着两个碗——有能掐四个碗的,一手拿起来离壶嘴很远的地方,另一手去搬大铜壶,就用热水哗地一砸这个劲儿,把茶汤冲熟了。冲熟的茶汤还要放上红糖、白糖和桂花,这点和腊八粥很像,齁儿甜。都是用一把大个儿的,龙头嘴儿的大铜壶,壶肚子上刻着花纹,壶里烧着滚热的水,各种“冲剂”堆成了小山,白色的是杏仁儿茶,甘甜;浅黄色的是茶汤(这个词很古老了),是高粱面和糜子面的混合,还会加上炒黄的芝麻、核桃仁,切碎的金糕条儿与葡萄干,个别的还加上我并不爱吃的青丝红丝;油炒面只是其中的一种,有时油炒面和茶汤,也说不上哪个颜色更深一点,更甜一点。
再说的,是原著小说里反复出现的炙子烤肉。这本不是什么高档的东西,就是街边吃的,在北平有烤肉宛、烤肉季等好几家。多是好多人围着一个巨大的炙子,炙子就是一个上面都是铁条的大饼铛,那铁条之间是空油用的,羊油一滴滴落下去,香气一层层顶上来。羊肉已经和葱丝、芫荽(香菜)喂好佐料,想吃多少直接就烤。而在清末吃烤肉的时候,人们多是把辫子盘在头顶,一脚踩在一长条凳上,哈腰低头,胳膊弯成半个圆弧,跟戏台上那样似的,用筷子尖儿戳了肉,往嘴里使劲儿杵。——这号称叫“武吃”,一个老爷们儿一斤半肉加半斤酒,跟玩儿似的。
老北京炙子烤肉
这才叫北人吃饭。可惜《邪不压正》里没拍,九十年代有个叫《开天辟地》的革命电影里拍了,是陈独秀出狱后,李大钊赶着马车带着他,从南城的儒福里过街楼下路过。陈独秀提鼻子一闻,闻见烤肉味儿。俩人下车一顿吃,吃完一摸身上,谁都没带钱。如今那个北京唯一的过街楼在年时拆了,也就从一些老电影里找找回忆了。
《邪不压正》拍得洋气,拍到了李天然和他养父喝酒聊天,壁炉里挂着两只烤鸭;还有的时候,是李天然吃着豌豆黄;或者干脆从蓝先生被软禁的院子里,抢来烧饼酱肉,到钟楼上和关巧红一起吃。不过,还是原著里写得详细,叫马蹄烧饼,还有果子,酱肉。
烧饼和火烧的差异,是烧饼有芝麻,火烧没芝麻。正如豆汁与豆浆的区别,是豆汁用绿豆,豆浆用黄豆。而马蹄烧饼是比一般烧饼瘦高一点,若说像驴蹄子也可以。关键,这烧饼是贴在炉子内壁上烤的,像新疆的烤馕,所以也叫吊炉烧饼。侯宝林说《八大改行》,讲唱大鼓的刘宝全不让唱了,改行卖早点去了。刘宝全唱到:“吊炉烧饼扁又圆,这油炸的麻花是脆又甜。粳米粥贱卖俩子儿一碗,煎饼大小您哪看看,贱卖三天不为是把钱赚,所为是传名啊,我的名字是刘宝全——嗯啊——”还带甩腔的。这马蹄烧饼民国时在北京风行一时,可如今只有在山东的几个县有卖了。如同当年的南府苏造肉一样,最后是在地安门附近有一家,后来不知所踪了。
老北京美食
而果子,是“馃子”的俗写。“馃”指油炸物,在天津、山东、东北一带指油条。油条又叫“油炸鬼”,据说是宋朝人恨秦桧,发明了小吃“油炸桧”,叫白了是油炸鬼。煎饼是夹果子的,而马蹄烧饼也是加果子的,这种吃法已绝迹多年,是我小时候在地安门小吃店,听一老太太详细给我讲的。那老人回忆起老北京的小吃,说得眼睛里直闪光。
小说《侠隐》中,李天然两个人干掉三斤羊肉,一斤半白干儿,才两元。看《北平物价》,年到年,是北平生活舒服的十年。这期间物价基本稳定,就月薪而言,“骆驼祥子”和普通巡警都是六块大洋,可以养活家人。中小学教师是二十到四十块,高级职员能拿六十块,大学教授能上百块。参看陈明远的《文化人的经济生活》,及《北平旅游指南》,鲁迅、蔡元培、胡适等在京得生活都很宽裕。山东馆上等的鱼翅宴16元,中等的12元,下等的6元,一块银元能请十个人吃一大桌子菜,还是吃不了。包汽车比较贵,一天要五块现洋。清华、燕京都位于海淀镇,教授们最为舒适的生活,是周六下午由汽车从学校送到城里,晚上在城里看戏,第二天和朋友白天去逛琉璃厂,买上一堆书或古玩,中午找个好馆子搓上一顿,下午继续游玩,晚上再乘车回去。
而教会学校的学生们,会过着穿苏格兰花格子绒布衬衣,骑凤头、汉牌自行车,抽英国三B烟斗,会吃西餐,能说一口流利英文”的生活。(赵珩:《我所了解的季黄先生》,收入《彀外谭屑:近五十年闻见摭忆》,三联书店,年)。那时骑一辆凤头或三枪,在王府井大街招摇而过,也像现在开辆好车一般。还有新潮的女士,骑车时把旗袍下摆往上一卷,两条大白腿晃得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头晕眼花。
北京人的生活经验相对固定,所有的消费都认老字号,即喝茶北城是吴裕泰,点心是稻香村。吃饭请客,有美事了是致美楼,考试中了是泰丰楼(南方一般是状元楼),开买卖是东兴楼,拜师是鸿宾楼,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有日常经验的。北京真正变穷是,抗战后期国民党经济政策的失败以及平津战役的爆发。因为围了城很多行业无法展开,公园都关门了,大众无法娱乐消费,使得北京百业俱废。直到年以后,北京的新生才真正开始,人民解放军带着大批的革命工作者进城,而大批的国民党却扔下不少宅院逃走。
年的北平城
《邪不压正》中试图恢复北京的风物和城市格局,让李天然在北京城的屋顶上随意跑动跳跃,随时提醒观众他是大侠,他是这座城市的主人。如今光阴似骏马加鞭,日月如落花流水。北京从古代“天棚鱼缸石榴树,先生肥狗胖丫头”的时代,到了民国时“电灯电话自来水”的时代,更到了现在的“眼见他起高楼”,未来,则是一个与古城完全不同的,崭新的文明开端。
《邪不压正》剧照,在屋顶骑车的李天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