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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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玉军中短篇小说原创作品12三斗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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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家是由于一九四二年家乡闹洪灾,被逼得实在是走投无路了,才由我爷爷奶奶领着一家老小六口人,打老家柳埠山区逃荒要饭来到济南的。那时,我的大爷才十四岁,我父亲也刚刚十二岁,还有我三叔和小姑则更小。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旧社会里,一家人从山区初来乍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,既没有门路,也没有手艺,有的只是六张要吃饭的嘴。怎么办?除了我爷爷上铁路货场扛大包外,一家人只好四处乞讨。有到饭馆里去看嘴捡漏的,有到垃圾堆里去捡拾变质食品的,有跟着洋车跑着要小钱的,总之,一家人都在为吃上口饭而起早贪黑地忙碌着,吃尽了苦,受尽了累。直到一九四八年济南解放,一家人才有了一个安定的居所,我父亲也被政府安排到了办事处里当文书。

就在我父亲参加工作的第二年,我爷爷也由街道上安排到了一家民营饭店里做临时工,从此,一家人不再为吃饭而犯愁了。可是好景不长,就在一家人勉强能吃饱了肚子,还谈不上吃好穿暖的时候,令人想不到的困难又来了。一天,我的叔伯大爷突然从老家赶了来,说我大爷爷突发心脏病过世了。等我爷爷赶回老家处理完了我大爷爷的后事儿,我老奶奶对他说:“老二呀,如今你大哥没了,你四弟还没有成年,俺和你四弟往后的生活也就没有了着落。这老话说的好,养儿防老,眼下就靠你养活俺娘儿俩了。”

我爷爷说:“娘。俺都想好了,等俺走的时候,您和俺四弟就跟着俺下去(去济南)吧!现在解放了,小春儿也参加了工作,俺又盖起了两间小南屋,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了,不会饿着您和俺四弟的!”

就这样,老奶奶和我四爷爷便跟着我爷爷来到了济南,使家里一下子又平添了两张嘴巴,日子明显地又紧巴起来。谁知屋漏又逢连阴雨,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又遇上了让人不可抵御的自然灾害。五一年的大洪水把乡村的农田冲了个稀里哗啦,地里的农作物被冲走的冲走,被淹没的淹没,造成了粮食全省性的歉收;五二年的大旱又使得济南周边的农作物几乎全部枯死,从而造成了城市里的农副产品价格飞涨,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又开始捉襟见肘了,不是小孩子吃大人看着,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,有时一整天里连碗菜糊涂也喝不上。虽说我父亲有了固定的工作,每月有十几块钱的关饷,可一家八口人张着嘴吃饭,又能买多少粮呢?

人是铁,饭是钢,一顿不吃心里慌。我爷爷为了让家人能吃上饭,便四下里去借。可城里人每家的情况都差不多,家家都在为吃不上饭而着急。你就是空着手去了,回来的时候也是两手空空,去也是白去。在束手无策的时候,我爷爷想到了老家。对,回老家去看能不能借到点粮食。于是,我爷爷便饿着肚子,徒步走了八十里回到了老家。他见了我叔伯大爷并不提借粮食的事儿,而是拐弯抹角地问了问这两年的收成情况,以先不把借粮食的意思流露出来。实际上,我爷爷一问收成这方面的事情,我叔伯大爷就猜到了我爷爷这次来的目的了,便说:“二叔,不瞒您说。这两年咱这儿不是涝就是旱,村里能存下粮食的人家不多,家家户户大都是地瓜干菜糊涂,勉强还能对付着过。俺的情况您也知道,家里人口少,而俺又顶不了一个整劳力干活,平时也只能是能干多少干多少,所打的粮食勉强够吃的。不过二叔您放心,俺就是再难,到您走的时候俺也得给您拿上点小米走!”

我叔伯大爷说的是实话。他是个独子,打小在家里娇生惯养,虽说不惹事生非,却什么活也不会干,成天介除了看书还是看书。他能把一本《三国演义》读得滚瓜烂熟,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书呆子。我大爷爷活着的时候,在这一带教私塾有进项,地里的庄稼可以雇人种。可自打我大爷爷死了后,家里就不再有进项了,再加上解放后有政策,你别说没进项了,就是有进项,地里的庄稼也不能再雇人种了,那叫变相剥削。所以说,我叔伯大爷也就不得不扛起了镢头,到地里开始自己种庄稼。他是个书呆子,浑身没有二两劲儿。人家干一天的活,他三天也干不完。他总是出工不出活,地里的庄稼常常是误了季节才种上,再加上跟不上管理,庄稼也就长得稀稀拉拉,枯瘦矮小。人家一亩地能打二百斤粮食,他一亩地连一百斤粮食也打不上。还好,家里吃饭的嘴巴少,我大爷爷死了后,家里就只有我叔伯大爷两口子和我大奶奶了,一年打的粮食也就是刚刚够一家三口人吃的。

我爷爷说:“俺没说,你咋知道俺是来借粮食的?”

我叔伯大爷端起茶壶一边倒着水一边说:“二叔,这还用说吗。您家人口多,再加上俺奶奶和四叔在那里,吃饭肯定是有困难。”

“嗯。俺这趟回来,还真是为了借粮食来的。唉!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,俺哪能回家来张这嘴哟……”

“二叔,别着急。您既然来了,大侄子俺就一定会帮着您解决这事儿。咱家里还有点小米,您走的时候拿上二十斤,这米呀,俺原本就是孝敬您和俺奶奶的。您就是不来,俺也是打谱年前下去一趟送去的。再就是俺给您提供个线索,您去给他张张嘴,兴许能借出点粮食来。”

“谁?”

“就是东崖子上的王老大呀!他儿子多,劳力多,打的粮食多,再加上他会算计,家里肯定有些存粮。”

“是他呀?嗯。让你这么一说,俺还真得去问问。”

要说起来,王老大和我爷爷是打小一起玩大的好朋友。他比我爷爷长一岁,两个人自打光腚起,就一起下河洗澡,一起挎着篮子薅猪草,还一起读的私塾,感情一直相处得挺好。不过,王老大这个人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“会算计”。他为人处事无利不起早,大事小事都算计,谁要是找他办事儿,扒你层皮事后才知道。我爷爷要向他借粮,能借出个好借来吗?

天黑以后,我爷爷拿上二两茶叶去敲响了王老大的屋门,两个人一见面儿,自然是一番热情地寒暄。等落了座,王老大问:“你咋来了哩?”

我爷爷呵呵一笑说:“俺这不是想你了吗,回来看看。”

“家里都挺好的?”

“挺好的!”

“你看看,咱俩打小就是有缘,你这要是不来,俺还正打算去找你一趟哩!”

“哦,有啥事儿吗?”

“嗯,有点事儿。就是问问你家小香许人家了没有?”

“怎么,你咋问起俺家小香的婚事来了?她才十六七,还不慌着许人家哩!”

王老大一听,满脸堆着笑说:“你看咱两家搭亲家咋样?”

我爷爷一听是这事儿,立刻皱起了眉头。心想:俺家小香虽说已经到了该许人家的年龄,可她已经是城里的姑娘了,要许人家也得许个城里的人家。再说俺就是同意,小香和她娘也不会同意啊!可这事又不能一口回绝了王老大,问:“你是说……”

“噢!就是俺家的三儿呀!他都二十多了,这两年俺托人给他说过几家的闺女,可他死活不愿意啊!说是新社会了,他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。俺以为这小子一加入了共产党,干上了村子里的贫协主席,就不听俺这个当爹的话了。后来俺才知道,他是看上你家里的小香闺女了。”

“他啥时候看见俺家小香了?”

“嗨!就是两年前,你家大哥过世的时候,你不是领着你家小永和小香来吊丧吗,他就是那个时候看见的。”

原来,我爷爷那年领着我三叔和小姑,来老家处理我大爷爷的丧事儿,王老大的三儿子王贵一见了我的小姑,当时就动了心。他站在不远处傻傻地看着我小姑,只见她小骨架,纤长匀称的身材亭亭玉立,一张白净柔嫩的脸颊上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,一有人给她打招呼总是幽然一笑,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,让人看着她的这张脸,眼前就会闪现出一朵沐浴着阳光的小花儿,时刻吐放着淡淡的芳香。别说是王贵,换了哪一个小伙子,又怎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呢?打那以后,王贵就把我小姑深深地记在了心里,总想着找一个像我小姑一样俊俏的媳妇,所以他爹托媒人给他说了几家的亲,他一个也没答应。后来王老大发着火问他:给你说这个不行,给你说那个不行,你究竟想说个啥样的媳妇?王贵憋闷了半天,说出了心里的实情,王老大这才悟出了事来。他本打算去趟济南向我爷爷提亲,今儿却见我爷爷来了,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这事儿。

我爷爷一听王老大是给他的三儿子王贵说亲,嘴上虽然没说行还是不行,但心里还是有些犹豫。这后生他见过,人长得还算过得去,还干上了贫协主席,在村子里也算是个有作为的后生了。就是俺同意了这门子亲,可俺回去了该怎么做俺家闺女的工作呢?自打她进了城后,心气一天比一天高,不用问,她是不会愿意嫁到农村来的,便说:“王大哥,你提咱两家搁亲这事儿,是件好事。不过,咱先不能慌着定这事儿,得俺回去后,跟家里的商量商量,行与不行,一准给你个信儿。”

王老大听了我爷爷这模棱两可的话,心里有些不愉快,但又不好说别的,就只好说:“那行!那俺就等着你的好信儿了。”

我爷爷心想,俺是来找你借粮的。俺这还没对你张嘴,你倒是先给俺出了个大难题,这粮俺是借还是不借呢?要是借,这搁亲家的事往后就不好再拒绝了,要是不借,一家人就得挨饿。俺是来揍啥的,不就是来借粮的吗?唉,人穷志短,还是先顾眼前吧!提亲这事儿,闺女和她娘若是不愿意,再说不愿意的话,反正今儿既然来了,就得张张嘴借点粮食回去,救急吃饭要紧。于是说:“俺这次来,是有事儿求你帮忙。”

王老大说:“俺就说吗!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有啥事儿,你就直说。”

我爷爷不好意思地说:“家里揭不开锅了,想跟你借点粮食。”

王老大一听我爷爷借粮,心里就开始算计了:这年月借命行,唯独借粮不行。谁不知道灾年粮食稀罕呀?俺家里倒是有点粮,可有粮归有粮,如果赶明年再闹灾,不就等于没粮了吗?嗯,家里有粮,心里不慌,这粮不能借。唉!可俺刚才还说要跟人家搁亲家哩!这粮借给他还是不借给他呢?要是不借给他,这两家搁亲家的事儿一准泡汤,要是借给他了,他有年月还吗?可话又说回来了,若是有借粮这事儿牵着,兴许搁亲家的事能成。嗯,还是借给他吧!借给他多少呢?那就最多借给他三斗红高粱吧!他沉默了一阵儿后说:“你也知道,这连年闹灾,一家人紧忙活着抗灾,到头来的收成也不及往年的一半儿。家里倒是有点存粮,可是家里人口多,满打满算也就是够吃到明年开春的,接不上夏粮呀!不过,既然你能来找俺借粮,就说明你瞧得起俺,没有忘了咱兄弟俩打小的情分,家里就是再紧巴,看着咱就要搁亲家的份儿上,这粮食俺也得借给你。你打算借多少呢?”

我爷爷心想:人们都说你王老大会算计,还真是名不虚传,说出话来滴水不漏不说,还又是情又是分的都占着。不过,你王老大今天能答应借给俺粮食,也算是你有良心,没有忘记了小时候俺对你的关照。那时候你家里人多地少,再加上你是个调皮鬼,常常是被你爹打一顿不说,还把你赶出来不让吃饭,哪一次你不都是来找俺要干粮吃。俺每次也都是从家里拿了干粮让你吃个饱。他想到这里便说:“三斗五斗的都行,你看着借吧!”

王老大了头皮说:“哟!这么多呀?行!那就借给你三斗红高粱吧!”他说完,就风风火火地去了粮囤,不一会儿就量了三斗红高粱背了过来。

我爷爷一看借到了粮食,就笑呵呵地说:“那真就谢谢你啦!”

王老大说:“嗨!你说这话不就外气了吗?”

我爷爷说:“那好!天不早了,俺也该回去了。”

王老大把我爷爷送到院门外又嘱咐说:“俺给你说搭亲家的事儿,你可得当真格的,俺可是等着你回信儿哩!”

我爷爷打老家借粮食回到济南的当天晚上,就把王老大要搭亲家的事对我奶奶说了。我奶奶一听,就坚决反对说:“这事儿不行!咱小香闺女就是嫁人也得嫁个城里的人家,决不能再把她嫁回了那个穷山窝里去。你也不想想,咱跟前就这么一个闺女了,你要是再把她嫁回了老家去,到老了谁伺候你呀。俺可是跟你说下,闺女是俺的小棉袄,俺离不了她,你就死了跟王老大搁亲家的心吧!再说了,俺闺女也不会同意嫁给那个王贵的。”

我爷爷说:“她同意不同意的说了不算。她得多为这个家眼前的难处想想。你也是的,俺这一说跟王老大搁亲家的事就急了。你也不想想咱家这日子是个啥状况呀?一家八张嘴就指望着小春那十几块钱的关饷,俺干那份临时工,一个月也挣不来个仨瓜俩枣的,能够干啥的?咱一天到晚光靠借粮食过日子,啥时候是个头呢?窟窿还不是越拉越大吗?甭管怎么说,他王老大家里的条件还算不孬,他那个三儿王贵俺也见过,算得上一表人才,在村子里还干上了贫协主席,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。俺看咱闺女嫁过去不会有亏吃,最起码她自个儿能吃上饱饭了吧!再说了,咱这儿离柳埠就这么几步路,你往后要是想闺女了,回去住一阵子就是了!”

经我爷爷这么一说,我奶奶不吭声了。她深知一家人过日子的难处。家里没粮食了她急,家里没柴了她就骂人,家里的吃喝拉撒她哪个不得操心?常常是自己饿肚子,她也得让家里的每个人吃上口饭。有时候,她一天就只是喝上两顿饭的刷锅水,就算是把一天打发了。她听了我爷爷的一番话,觉得句句都在理上。既然是要给闺女找个能吃饱饭的人家,嫁也就嫁了吧!总归她能吃饱饭了不是?

爷爷见我奶奶半天没再吭声儿,心里便有数了,知道是她打心里已经默许了。我爷爷在家里是绝对权威,家里甭管遇上啥事儿,只要是他把道理说透了,我奶奶就会顺从,其主要表现就是不再吭声儿,不说同意,也不说不同意,以沉默来表明了她的态度。我爷爷见她不吭声儿,就故意地问她说:“哎,这闷老半天了,你怎么不说话呀?”

奶奶瞅了我爷爷一眼说:“你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,还叫俺说啥呀?你给咱闺女找了个能吃饱饭的人家,俺又能说啥呀?俺总不能说你这当爹的害咱闺女吧!”

爷爷听我奶奶这么说,知道是她心里对把闺女嫁回老家去还不安心。就说:“你既然是这么说,也就算是同意了。这事儿呀,你赶明天抽个合适的机会跟小香说说,看她是个啥态度。”

奶奶剜了我爷爷一眼说:“要说也是你跟她说,俺可不说。往后到了咱闺女哭鼻子的时候,埋怨你,不埋怨俺。”

我爷爷把眼一瞪说:“嘿,你这个娘们儿怎么不知道个策略呀!俺要是对她说了,那就是愿意也得愿意,不愿意也得愿意。这不是先让你做做她的工作,把一些道理婉转地跟她说明白嘛!这样她心里好有个数,别到俺一旦说话的时候,她承受不了是不是?”

奶奶又不吭声了,我爷爷又猜出了她打心里已经默许了。

第二天,家里的人去上班的上班,去捡煤核的捡煤核,都出去了。我小姑刷完了锅,洗完了碗,帮着我奶奶拾掇完了家务,刚要挎着篮子拾菜叶子去,却被我奶奶叫住了:“香儿啊,你今儿就甭再捡那烂菜叶子去了,你爹刚从老家借了粮食来,赶晌午娘给你做好吃的。”

我小姑一听高兴地说:“真的,娘?还是您最疼俺!”

我奶奶说:“去!你把针线筐子给俺端过来,娘今儿教你做花鞋。”

我小姑去把针线筐子端了来,在门口太阳地里的小凳上坐下了问:“娘,您这是要给谁做花鞋呀?”

“给你呀!”

“娘,您骗人。俺又不是新媳妇,哪能是给俺做的呀!”

“你就要当新媳妇了呀!”

小姑一听我奶奶这么说,脸腾地红得跟朵红玫瑰似的,把她那又黑又粗的辫子往前面一甩,一只手抓着辫梢儿,一只手挽着辫梢上的头发娇声说:“娘,您说啥呢?”

“哟!还害臊了哩?这有啥害臊的,哪个姑娘长大了不得嫁人当新媳妇呀?”

我小姑把小嘴儿一噘,像颗红樱桃似的,噘了半天才说:“俺可不嫁人,俺要跟着娘一辈子。”

我奶奶嘿嘿一笑说:“你呀,到时候娘就留不住你了。这俗话说女大不留人,你看哪家的闺女长大了有不嫁人的?要是不嫁人,还不得让四邻八舍笑话呀?”

“笑话就笑话,反正俺不嫁人!”

“你呀,跟娘俺年轻的时候一样,嘴上也是说不嫁人来着,到后来不也是嫁给你爹了。这嫁人又不是丢人,关键是要嫁对了人。你看娘俺跟了你爹,就算是嫁对了人了。俺这一辈子蛮有成就感的,看着你们一个个地长大,心里知足着呢!”奶奶见我小姑半天没再说话,就接着又说:“你看,咱家里人口多,房子少,住在一起很挤巴。等你嫁出去了,也好腾个地儿,好给你二哥说个媳妇不是?你看你二哥都二十多了,要是再说不上媳妇,恐怕一辈子要打光棍了。”

我小姑说:“娘,您就甭操俺二哥的心了,人家早就……”她说了一半儿,又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

奶奶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小姑问:“早就咋着了?”

我小姑低垂着脑袋,慢声慢语地说:“俺二哥不让说。”

“香儿,你跟娘说实话。你二哥是不是自己找对象了?”奶奶见我小姑不吱声,就又说:“俺看不可能。就咱家这状况,穷得叮当响,有哪个闺女肯嫁给你二哥呀?”

我小姑说:“俺二哥怎么了?虽说咱家里穷,但俺二哥长得俊,又有工作,怎么就不好找对象了?娘,现在是新社会了,提倡自由恋爱,所以说您就别操俺二哥的心了!”

我奶奶像是听出了什么,忙问:“听你话里的意思,你二哥还真在外头找到对象了,是谁家的闺女,快跟娘说说!”

我小姑说:“娘,俺刚才都跟您说了,俺二哥不让说。”

我奶奶说:“你二哥能在外头自个儿找到了对象,是好事呀,咋不给娘说呢?你给娘说了,到时候娘就跟你二哥说不是你说的!”

小姑听我奶奶这么说,就一脸天真地说:“真的?您可得说话算话,不能说是俺说的。”

“嗯。娘哪能说话不算话呀!”

“那俺告诉您,是吴家的二妮!”

我奶奶沉思了半天,像是自言自语地说:“哎,吴家的二妮好像是比你还小两岁呢,咋就是她呢?”

我小姑说:“是她,一点儿没错!”

“你二哥比她大六七岁,两个人咋就弄到一块儿了呢?不准吧!”

“怎么不准。俺二哥在夜校班里教识字,她在夜校班里学识字。是她看上俺二哥的!”

“哦!那她家里知道这事吗?”

“不知道,就俺自个儿知道!”

“嗯。哎,你是怎么知道的,不是你瞎猜的吧?”

我小姑脸红红地说:“就是那天晚上,您叫俺去看看二哥怎么还不回来。等俺到了夜校的门口,正看见他俩抱在一起亲呢!哎呀,羞死人啦!”

“照你这么说,还是真的。”我奶奶自言自语了半天,又冲着我小姑说:“要这么说的话,你更得快着点嫁人了。要不然,到时候你二哥娶媳妇没窝住。”她见我小姑只是脸红,没有吭声,就接着说:“这次你爹回老家借粮食,给你许下了个好婆家。听你爹说,他家里的条件不错,能吃饱饭,穿暖衣,人也长得一表人才。”

我小姑不情愿地问:“谁呀?”

“说是王老大家里的三儿子王贵。”

“他?俺可不嫁。这个人俺见过,要个头没个头,要模样没模样,小的时候整天介黄鼻筒子过河,窝囊死个人。”

“可他现在出息了啊,说是在村子里还干上了贫协主席哩!”

“那俺也不嫁!”

“你看你这孩子,就是犟。咱家里有啥好的?吃不上,穿不上的,你嫁过去了,不光能吃饱饭还能穿花衣裳呢!”

“哎呀!娘。俺说不嫁就是不嫁,您就别再说了!”

“好,好!娘不说了就是。你看你,咋还哭上了哩?”

我小姑像是受到了多大的委屈,抹着眼泪说:“娘,咱家从那山沟里一路要饭来到了济南,容易吗?这十多年里,咱家的日子虽说清苦,可随着俺们一个一个地长大,也总算是熬出来立住脚了。现在解放了,政府又给咱们安上了城市户口,好日子还会远吗?您却要把俺再嫁到那个穷山沟里去,俺死也不嫁,您要是真急着把俺嫁出去,您就给俺找个城里的婆家吧!他就是个瞎子瘸子俺也认了!”她说完,使劲儿往地上一跺脚丫子,挎上篮子就气呼呼地走了。

我奶奶呆呆地看着我小姑远去的背影儿,嘴里嘟噜道:“嘿!这小妮子,脾气咋这么大?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!”她返回头仔细一想,哎,对呀!俺闺女说得对着哩,这搁谁也不会愿意再嫁回那个穷山沟里去的!

到了晌午,我小姑挎着一篮子在菜市场捡的菜叶子回来了。她见了我奶奶,小嘴儿仍旧噘着,不搭理人。我奶奶见她回来,就笑眯眯地说:“哟,还生气呀?快看看娘给你做了啥好吃的。”

我小姑一听说有好吃的,忙跑到锅台前掀起了锅盖一看,红扑扑的小脸立刻笑成了花儿:“呀!娘。您糗了小米饭呀!怨不得俺一进门就闻到香味儿了。”

我奶奶说:“俺看你拾的白菜叶儿挺新鲜,快去洗洗,娘放点大油炒炒,等你爹和你二哥他们回来了,咱就吃饭。”

“好嘞!”我小姑一边洗着菜叶子一边说:“今天有小米饭吃喽,要过年了!”我小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,她总是对生活充满着热爱,憧憬着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!

天黑以后,爷爷问我奶奶:“哎,你今儿跟小香说那事了没?”

“说了。这孩子心气高着哩!俺跟她啥道理都说了,她不但死活不愿意,还跟俺说了一通的大道理。”于是,我奶奶就把白天和我小姑拉呱的情景从头到尾说了一遍。她最后说:“俺看把王老大那边推了吧!不就是三斗红高粱吗,到时候还他就是了。咱可不能为了面子和三斗红高粱就把咱香儿的一辈子给毁了。”

我爷爷听完也犯愁了。心想:闺女说得对呀!解放了,社会安定了,孩子们也都一天天地长大了,又安上了城市户口,好日子还会远吗?过去那么多艰难的沟沟坎坎都过来了,俺总不能把眼前这一时的难处当作了一条鸿沟,而逾越不过去了吧?嗯,香儿她娘说得对,俺不能为了面子把香儿的一辈子给毁了。不过,王老大那边还等着俺回信儿呢?该怎么给人家把话说的既婉转、又能把搭亲家的事给推了呢?那就对王老大实话实说,就说闺女死活不愿意嫁给他儿子。不行,那样王老大会说俺连个嫁闺女的家都当不了,还会对香儿不好。唉!这可该咋办是好啊?嗯,要不还是把这事儿先放一放吧,看看王老大那边有啥动静没有。也可能他等不到了这边的信儿,也就死了心了哩!他想到这里,便对我奶奶说:“俺看香儿既然不愿意,咱就把这事儿先放一放吧!等咱家的紧巴日子缓缓,俺再另想办法吧!”

奶奶一向对我爷爷的意见没有异议,可以说是大事小事都是夫唱妇随。她对我爷爷为闺女的事寻思了半天才拿出来的意见,表示赞同说:“行!香儿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!俺就不再问了。哎,俺还有个事儿得跟你说说。”

“啥事儿?”

“听香儿说,她二哥在外头搞上对象了。”

“是吗?这小子还怪有能耐呢!是谁家的闺女?”

“说是吴家的二妮!”

“吴家的二妮?”

“是呀!说是她主动追的咱春儿哩!”

“哟,看来小春还蛮有人缘儿。”

“那是,看是谁的儿子嘛!”

“你别高兴的太早,俺看成不了。”

“为啥?你怎么这么说?再说你和她爹不是都在饭店里上班,处得不错吗?”

“就是因为这,俺才说他两个人的事成不了。你是不知道老吴这个人,人虽说老实本分,人缘儿也不孬,可就是有一个熊毛病,狗眼看人低。他一向瞧不上咱这个家,咱孩子一上饭店里去找俺,他就会阴阳怪气的说闲话。嫌咱孩子穿得破,像瘦猴;说咱家是一窝子穷鬼,穷鬼一窝子,到时候连个媳妇也说不上。哼,他老吴有啥了不起,不也是一窝子穷鬼打济宁逃荒来到济南的吗?倒瞧不上别人了。”

“他这人怎么这样?”

“你就等着瞧吧,难题一准又来了。”

“哎,俺可跟你说,香儿说小春不让说这事。”我奶奶用神秘的口气说完,又笑眯眯地对我爷爷说:“哎,你说这新社会,提倡起自由恋爱来了。小春自己在外头找了对象就找了呗,还不对咱说,不肯让咱知道,你说这是为啥哩?”

我爷爷说:“这都是年轻人的心理在作怪,认为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找对象是件不光彩的事儿,怕让别人知道了说闲话,丢人。所以说连爹娘也不想让知道。等着吧,到时候就会说了!”

“要不咱问问他?”

“别问!他既然还不想让咱知道,那咱就先装不知道的。等他想让咱知道的时候,自然会说!”

我奶奶叹了口气说:“唉!你看这日子过得可真快,一眨眼的工夫,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都长大要成家了。”

我爷爷说:“这就是过日子。等咱们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了,咱们也该老了。”

入夏后,连绵阴雨一连下了四十九天,使得南部山区又一次遭受了山洪的袭击。除冲走大量的人畜外,还有许多的梯田被洪水冲成了光板儿,造成了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。连年的旱涝灾害,给这刚刚解放、本来物质就比较贫乏的济南地区,无疑是雪上加霜,造成了物价翻着跟头飞涨,老百姓的生活没着没落,为了活命,人们把所有的杨树叶子也都撸光吃了。

我爷爷面对无情的灾害所带来的贫穷一筹莫展,只好让家人少活动,多歇着,以保存体力少吃饭来度日。他原来打算着今年能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。年景好了,收得粮食多了,物价也就会自然而然地降下来,有我父亲的月工资和他干临时工挣的钱,也就够一家人买粮食吃饭的了。甚至他还盘算着能省下几个钱来,去还上王老大的那三斗红高粱,也好了了天天都挂挂着的这桩心事儿。没想到这年的涝灾比前年的涝灾和去年的旱灾还严重,这些美好的打算也就随之化为了泡影。

入冬后,日子更加清苦起来。这天早上一起来,奶奶就对我爷爷说:“家里没盐了,你出去的时候想着买一斤回来。”

我爷爷一听就着急地说:“不是月初刚买的盐吗,怎么先没了?”

我奶奶说:“你是记错了吧,是上个月初买的盐。咱这一大家人省着吃省着吃,一斤盐都吃了一个多月了还多呀?”

我爷爷不吱声了。买一斤盐的钱能买好几斤粮食,所以他这些日子光顾了去转悠着买便宜粮食,竟把买盐的事给忘了。他吃了点早饭,正准备上班去,就见宋来福笑呵呵地走了过来,忙问:“来福兄弟。这一大早的,你这是……”

宋来福仍旧笑呵呵地说:“张大哥,俺怕来晚了你出去不在家,就趁早赶了过来。没啥事儿,就是给你送了点盐来。”

“是啥?盐!”我爷爷惊喜地呵呵笑着说:“你可真是雪中送炭!刚才你嫂子还嘟噜俺说家里没盐了,让俺出去的时候买回来,你这就送盐来了。你咋知道俺家里没盐了?”

宋来福说:“是吗!俺可不知道你家里没盐了。是这么回事儿,昨儿去俺姐夫那里,见他的柜台下面有两麻袋鱼盐,就问他这腌咸鱼的盐也卖呀?他说是这两年卖咸鱼漏下来的盐,腥气巴怪的,你买呀?攒在这里除非有养畜的买了去喂牲口。俺一听,当时就想起了你。俺就装了半袋子来,看看你有啥用没?”他说着,就把面布袋从肩上卸下来掷在了地上,等打开布袋口,立刻就有一股子腥气味儿扑入鼻孔。只见那一颗颗黄乎乎的盐粒子里,掺杂着许多的鱼鳞片和碎鱼翅等杂物。

我爷爷一看,喜上眉梢:“呀!这是好东西呀!”他笑幽幽地看着宋来福又说:“你啥事都想着俺,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好!”

宋来福嘿嘿笑着说:“看你说的,又见外了不是?”

我爷爷说:“快到屋里坐坐!”

宋来福说:“不坐了。俺今天还要赶着车去趟十六里河。这鱼盐用完了,你再给俺说一声。张大哥,俺这就回去了!”

望着宋来福远去的背影,我奶奶说:“这来福兄弟还真不孬,啥事都想着你!”

“唉!”我爷爷叹了口气说:“这都是人情!这几年里,就咱们家这个状况,还不是多亏了他接济咱呀!等着吧,等咱们的儿子都成了家,立了业,日子好起来的时候,咱再把欠人家的人情补上吧!”

我奶奶说:“你就别在这里唉声叹气地说欠人情的话了,快上你的班去吧!”她看了看那半布袋盐又说:“这下好了,你不用再为买盐犯愁了。这半布袋子盐,还不紧够咱吃一年的啊!”

我爷爷说:“看把你这个娘们儿高兴的,一沾着光就喜笑颜开得合不上嘴了。这么着,你把这盐里的杂物都捡一捡,再拿到太阳地里晒晒跑跑味儿。把捡出来的鱼鳞和鱼翅儿别拽了,放在铁锅里一,好让孩子们解解馋。”

我奶奶仍旧笑呵呵地说:“这事儿还用你说啊!”

天渐渐地冷了起来。随着地瓜和胡萝卜的上市,这就预示着农家的农作物已经收完,人们开始进入了冬季的休闲期。

这天,王老大背着十斤地瓜,二十斤胡萝卜打老家来了。他一进门儿,把背着的东西放到了屋门旁,就叹着气喊冤说:“哎哟嗨!背着这点儿东西一路赶过来可把俺累死了。还算不孬,你这地窝一打听就找着了,没走了那冤枉路。哎呀嗨,可坐下来喘口气吧!”他说着,就一腚坐在方凳上一个劲儿地喘粗气儿。

我爷爷一看是王老大来了,忙问道:“王大哥,你咋不吱声不言语地来了,家里的秋都忙完了?”

“忙完了,今年夏季种的秋作物冲走的冲走,淹死的淹死,没剩几个,倒好收,没费工夫。多亏了补栽的这地瓜和多种了点胡萝卜,收成还算是不孬,紧够吃一冬的。你看,俺给你背了点来。”

“你看看,还让你想着!”我爷爷知道王老大这次来一准是为了搭亲家的事来的。说是来送地瓜、送胡萝卜只不过是个幌子。你王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呀,无利不起早是出了名的,向来没见过你给谁送过东西。他一边忙着倒茶一边说:“你看俺整天介忙着上班,也没抽出了空来上你那儿去一趟,你没怪罪俺吧?”说着便把倒好的一碗茶递了过去。

王老大接过茶碗,用嘴吹了吹热气儿,“嗖”一声喝了口热茶,似埋怨非埋怨地说:“唉!要说怪罪谈不上,不过俺还真是等得着急了。这都一年了,你好歹也该捎个信给俺呀,让俺整天挂挂着跟个景儿似的。这不,俺实在是憋不住了,就找你来了不是!”他说着,又喝了口热茶接着说:“俺可给你说清楚了,咱们两家搭亲家这事,俺可是在村子里放出风去了,这次来,就是要定定这事儿!”

我爷爷一听两家要搭亲家的事儿,王老大已经在村子里放出风去了,也就是说满村子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了。王老大呀王老大,你这一招真可谓是蝎子的尾巴梢儿——够毒的。你这是要让俺对这事儿不答应也得答应呀。俺若是不答应,一村子人会说俺进了城后,瞧不起咱农村人了,置俺个不仁不义的境地。俺要是答应了,可香儿还是个死活不愿意怎么办?唉!你这可真是给俺出了个大难题呀!嗯,让你这么一鼓捣,看来这事儿俺不答应也得答应了。再说了,这城里有啥好的,吃不上喝不上的,真倒不如把香儿嫁回老家去。让她能吃得饱、穿得暖,也未必不是件好事。他想到这里便说:“看来王大哥对这搭亲家的事儿挺上心的,那俺也就给你说个痛快话,这门亲事俺答应啦!不过,香儿还一时半会的想不开,俺还得再开导开导她。这样吧,俺年前一准回去一趟,到时候咱们再最后定定这事。”

王老大听了这话,用手使劲儿一拍大腿,喜得满嘴是牙:“俺就说嘛,你是不会不念咱俩打小就处起来的感情的。这样咱们两家一搭亲家,还不是亲上加亲成亲戚了吗?唉!也总算是了了俺一桩心事儿。你是不知道,俺那三儿就是看上你家小香了,非她不娶。说是娶不到小香,情愿打一辈子光棍。你说能让俺怎么办?俺也知道搭亲家是两厢情愿的事情,可俺这个当爹的也确实是变戏法的下跪——没法儿了。不瞒你说,俺这一年多没少给他磨牙,可说啥也白搭。这个犟种认准了的事,你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。”

我爷爷笑幽幽地说:“王贵能一心看着俺家的香儿好,倒是件好事儿,就害怕他新鲜劲儿一过去,会给俺家香儿亏吃。”

王老大一吹上唇的胡子,又一瞪眼睛说:“他敢!他要是敢给小香亏吃,俺砸断了他的腿,宁可不认他这个儿子了!”

我爷爷说:“看你。俺是跟你说着玩呢,你倒当真了。”

第二天送走了王老大,我爷爷一个人静下心来,就把和王老大搭亲家的事考虑了大半天,准备要推心置腹地跟我小姑交谈一次。可怎么能够让她接受呢?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。知女莫如父,他深知我小姑的性格,只要是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儿,你就是把好话说破天也是白费唾沫星子。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,他把我小姑叫到跟前还没等开口,我小姑就先说话了:“爹,俺知道您要跟俺说啥。您既然答应了人家王老大,就按您说的意思办吧!”说完,扭头就跑出去了。

原来,自打上一次奶奶对我小姑说了要她嫁给王贵的事后,她当时嘴上虽然很强硬地说不愿意,可事后心里还是憋了一肚子的苦水。俗话说:儿女的婚姻大事,须听从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。她知道母亲找她说这事是父亲的意思。既然父母都同意把她嫁给王贵,她就是再不愿意,作为她一个弱小的女子来说也是无济于事。总不能为了抗争父母之命,而去跳河自杀吧?那样就是死了,也会落下个不孝之名声,是对父母的大不敬。唉!好死不如赖活着,人一来到这个世上,命该当怎样就怎样,还是认命吧!我小姑既是个孝顺的闺女,也是个遇大事想得开的人。王老大昨天一来,她就知道是为她和王贵的事来的。她悄悄地站在门外,把我爷爷在屋里和王老大说的话,听了个清清楚楚。因此,我爷爷一找她,她就知道是啥事了,便主动地撂下一句我爷爷最想要的话,心里十分酸楚地走了。

爷爷望着我小姑跑远了的背影,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,说不上来是啥滋味儿。他知道我小姑是个孝顺的孩子,在他的跟前从没有说过一个不字。他还知道此时此刻我小姑是怎样的一种心情,可无论怎样也应该听爹把话说完呀!闺女呀,谁让咱家境贫穷呢,爹就是再疼你,也得统盘考虑一家人的活命不是。人穷志短,谁说人穷志不短那是放驴屁。就拿咱借了王老大家里的三斗红高粱来说吧,爹也是想还上呀,可不但还不上,还拉下了一腚的新饥荒不是。欠谁的就得还谁,可拿啥还?还有你小蛋儿哥和宋来福的接济以及王超的关照,这些都是人情债哩,爹怕是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。你就权当体谅体谅爹吧!他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,最后摇了摇头,自言自语地说:唉!是俺用三斗红高粱,把俺的闺女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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