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最好白癜风医院 https://wapjbk.39.net/yiyuanzaixian/bjzkbdfyy/人们对事物的看法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命的老去而越来越清晰,也会跟随心境的变化而发生角度的转移,就像一滴蒸发以后再次凝结的水,多了些许清澈,少了些许浑杂。因此,以现在的心境,去回忆要被时光冲淡的悲欢甜苦的过往,又是别样的风味和体会。童年的初夏,给我最多的印象是那永不黯淡的阳光,它让我再也不需要穿着笨重的破棉袄而冻得瑟瑟发抖;是那田野里面渐渐发黄的麦穗,它让我终于有机会偷偷躲在河堤上烧熟一堆,搓在踏实的掌心里,吃在饥饿的口中而留有余香;是那一天天临近的端午节,它让我破天荒地吃上两个剥得雪白的鸡蛋,洗一把弥漫着清香的艾叶澡,然后在脚脖手腕扣上花绒线,光着屁股满庄跑着炫耀!
我老家的端午节不叫端午节,而是叫“五月端”,童年听到的关于五月端的来历,也不是什么纪念爱国诗人屈原抱一块大石头,投入汨罗江以身殉国的光辉事迹,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老百姓,讲不出那么高大上的传说,讲的都是与生死有关的故事:听老人们说,老家的五月端来历是这样来的:从前有个盐贩子家的孩子叫黄巢,自小就苦读经书以求晋身官场,却屡次去首都长安考试均以落第告终。于是,这小子“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”,离开长安时写下一首狠诗:“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。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”然后杀气腾腾地回家造反了。这小子造反以后无恶不作,见城烧城,见人杀人,闹腾得千里无人烟,万里无鸡鸣,人们被迫四处逃亡避难,哀鸿遍野,一片凄凉。
这年的五月初,黄巢带队伍攻打一个城池时,看见一位妇人背着包袱,手里拉着一个年纪小的孩子,怀里却抱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往城外跑,就抓住问她:“你为什么手牵小的,却怀抱大的呢?”那妇人说:“怀里抱的,是大伯家唯一的活口。手里牵的才是我亲生的儿子。万一黄巢来了,我宁可丢掉自己的儿子,也得为大伯家留下一支根苗。”杀人恶魔黄巢听了竟然深受感动,就对那妇人说:“大嫂,我就是黄巢,你快快回去吧,回到家用艾草插在你家门口做个记号,这样我的军队就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了。”妇人听了后,急忙回到城里,把这个消息传给各个家庭。第二天正是五月初五,黄巢的军队攻进了城里,见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艾草,为了遵守对那位妇人的承诺,黄巢只得无可奈何的领兵离去,一户人家都没有杀害,全城的孩子因而得以幸免于难。为了纪念这件事,此后的每年五月初五,大家就会在门上插艾草,给家里孩子洗澡扣绒保平安,这项习俗一直流传到今天。
童年的端午节不如今天这么隆重,但是毕竟也是个孩子的节日,我还是比较喜欢的,喜欢的主要原因是有机会吃两个鸡蛋。我的记忆里面,老家颜集这个地方的端午节是不喝雄黄酒的,也没有什么赛龙舟的,更没有粽子吃的。文革期间的农业还没有进行旱改水,大米对我们来说都是稀罕物,更不要说黏米了,过春节吃汤圆都是红高粱米做的,滚圆紫红,包点红糖进去的确好吃。但是,高粱是不能做成粽子的,何况端午节时候高粱还没有成熟呢。所以,童年的端午节所谓好吃的就是两个熟鸡蛋、两砣煮熟了的大蒜而已。
端午节临近的前几天,父母照样下地干活,这是个农忙季节,马上要收麦子了,生产队长大叫驴天刚亮就会跑到虞姬沟河堤上,双手罩在嘴上鬼哭狼嚎地喊:“所有妇联农会啊,抓紧吃早饭到社场上面去整场啊!”于是,母亲背着筐,父亲拿着铁锹,每人手里带一张山芋干煎饼卷着大葱,边吃着边往社场上去了。奶奶喊我起床以后,就会跑到堂屋,弯腰趴在泥垒砌成的土囤子边沿,囤子里面空空的,在底部放一只篾篮子,篮子上面盖一块破布片。她小心翼翼地把篮子提出来,轻轻地放在地上,把盖布拿去,里面是半篮子的鸡蛋。这是家里偷偷养着的两只老母鸡下的蛋,积攒了几个月了。那个年月,老百姓是不能随便养鸡的,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。奶奶把盛鸡蛋的篮子提到门口,把篮子里面的鸡蛋一个一个地拿出来,握在掌心,把两只手掌卷成筒状,迎着太阳用一只眼睛仔细观察,凡是蛋黄滚圆的,就是好鸡蛋,放在旁边准备卖给人家孵小鸡的;凡是蛋黄发散的,就是坏鸡蛋,也放在一边,这就是准备我过端午节的美食了,大概因为坏鸡蛋是拿在手心对着太阳望出来的缘故吧,老家这里把坏鸡蛋也一直叫成“望鸡蛋”。
快到中午的时候,村口就会过来一个卖鸡苗的男人,肩上挑着两个大篾筐,一边大步流星走着,一边用肩头的毛巾擦着汗水,远远地叫喊着:“炕鸡溜喉,卖炕鸡崽溜!”。奶奶赶忙提着篮子在虞姬沟岸边的柳树下面等他,走进的时候,就能听到小鸡苗在篾筐里面叽叽喳喳的叫声。卖炕鸡的男人放下篾筐,把筐上面的盖子揭去,便露出来毛茸茸的小鸡,有黄的花的也有黑的,密密麻麻地在筐子里面拥挤鸣叫。奶奶偷偷地数着个数,把鸡蛋一对一对地往那个卖炕鸡的身边划溜,那个男人也一边嘴里念叨数着,一边抓起来往筐子里放。鸡蛋是五分钱一只,二三十只鸡蛋能卖两三块钱,最后几个鸡蛋是不给钱的,用小鸡抵充:卖炕鸡的就抓几只小鸡出来,奶奶轻轻接着,放在前面衣襟里面兜着,回家放在院子里面养着。卖炕鸡到来的消息马上会在村里传开,老人孩子纷纷跑过来,他们大多数都是偷偷卖鸡蛋或买小鸡的。
卖炕鸡的走远了,村口马上就会过来一个卖花绒的妇女,手臂上面挎着一个椭圆形的竹篾篮子,篮子的把柄上面缠着五颜六色的绒线;品种比较多的,还专门用一根木棍举着,棍上缠绕着各种颜色的绒线,边走便喊:“买了花绒扣住娃,没病没灾过一夏;买了花绒扣手腕,长命百岁保平安!”。听到喊声,村里男孩女孩马上又跑过来,把卖绒线的女人围得严严实实的。奶奶听到叫卖声,就会在房子的墙缝里面四处寻找,把平时收藏的烂棉花、碎布片和梳头落下的头发找出来,拿过去换绒线。换到的绒线是用纸片包着的,一小包里面是一种颜色的绒线,有金色、黄色、红色、绿色等。这样,端午节的准备工作就基本就绪了。
期盼已久的端午节终于到了,早上起来,邻居家的小伙伴们就过来喊我,一起下到虞姬沟岸边的芦苇地里打柴叶。五月清晨的阳光,带着淡淡的芬芳从高高的柳树稍透射下来,洒进了茂密的芦苇荡,照得芦苇叶上的露珠熠熠发光。我们先选择一些老了的芦苇叶子卷成喇叭,用洋槐树上的针刺穿紧扎结实,含在嘴里像唢呐一样地吹,吹出的曲调惊动了一只只柴鸟在芦苇稍上乱飞。然后,把喇叭夹在咯吱窝,开始劈芦苇叶子,一会儿工夫,每个孩子都批了满满的一怀抱,抱出芦苇荡以后,各自上岸回家。童年的端午节虽然吃不到粽子,但是,打柴叶却是一道必备程序,因此我长长思考:是不是从前的端午节我们家乡也吃粽子?是不是在我童年那个时代太贫穷而省略了这项习俗?
芦苇叶抱回家的时候,奶奶已经从村北的大路边割回了一抱艾草、春树叶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各种树叶,我搬过凳子跐着,把艾草插进茅草屋的屋檐下面,奶奶则把剩下的艾叶和其他树叶洗干净,放进大锅里面,再放进几坨大蒜和筛选下来的望鸡蛋,添满满的一锅水开始煮。水煮开的时候,正晌午也就到了,奶奶把煮熟的鸡蛋和蒜坨捞出来,放在桌子上面的碗里凉着,把家里的大木桶拖到灶旁,用水瓢把锅里的水、艾叶和树叶等一起舀到木桶里面,再把早晨打回来的芦苇叶铺到木桶周围。这时候,桌子上的鸡蛋和大蒜也凉得差不多了,我先是把两个鸡蛋剥开吃了,因一年到头才有机会吃一两次鸡蛋,吃像就有点难看,奶奶就会叮咛:“不要贼扒狼嚎的,慢慢吃,吃快了蛋黄子会噎死人的!”。两个鸡蛋下肚,再把沾在手指上的蛋黄舔了,然后开始吃煮熟的蒜坨,两个蒜坨吃完,肚子也差不多饱了。这是一顿盼望已久的盛宴,它既是早饭,也是中饭,因为老家的习俗一天只吃两顿饭的。
吃完以后,奶奶用手试探一下木桶的水温,就开始给我洗澡了。洗澡,是童年端午节最隆重的项目,一般分两个阶段:第一阶段是“室内浴”,就是奶奶让我蹲在木桶里面,先抓起桶里的艾叶和树叶,从我头顶开始,边淋边搓,把头皮和浑身的皮肤搓成绿色;然后,再拿过来一条破毛巾,沾着木桶的热水,从头到脚如法炮制地洗一遍,把皮肤的绿色洗去,再用拧干的毛巾把身上水汽擦干,跳出木桶,站在铺着柴叶的地面晾一会儿,全身凉干了才穿衣服的。在没有粽子吃的端午节,芦苇叶的用处就是铺在地面的绿色地毯:那时候家家都是茅草屋,屋内的地面都是泥土地坪,如果没有芦苇叶铺地,身上的水淋下来,脚下都是稀烂的淤泥了。
第二阶段的洗浴是在室外,也叫粪坑浴,童年时候的农村孩子,基本上个个都有皮肤病,脸上、手背上面都是癣疮,最可怕的是头发里面的粘水疮,开始就是一个小红点,然后就长成疙瘩,慢慢就开始流出粘水,这种粘水特别顽固,流到那里就害到那里,大人们用草木灰按上、用牛屎沫子敷上、用赖葡萄树汁擦上,什么办法用尽,就是没有效果,最好的效果就是在端午节的正中午洗的粪坑浴了。村里的小伙伴基本都洗粪坑浴的,但我除外,用奶奶的话说,我是属黄鼠狼的命,天生一副好皮,从小就不长癣长赖生疮的。但是,我还是会加入小伙伴的队伍里面的,去给他们呐喊加油,因为,粪坑浴实在是一件很艰难的洗浴。在虞姬沟的坡下面,有一个大大的粪坑塘,家家户户常年往里面倾倒草木灰和家禽家畜粪便,大人孩子也都经常蹲在四周拉屎撒尿,经长期水泡粪漚,在端午节中午的太阳暴晒下,水里又黑又臭,咕噜噜地往上冒气泡。村里一群小伙伴在家长带领下走到粪坑边,个个赤条条地站好,大人们拿过来铁锹,在粪坑里面不停地搅动,把水里面黄的黑的都搅拌上来,然后开始喊:“不害疮不生癣,谁先跳下谁勇敢!”于是,大家便扑通扑通往下跳,跳到粪坑以后,还要捣猛子沉下去,再次浮出水面时候已经变成了屎孩子:头发上、鼻孔里、耳朵里等浑身上下都是草木灰和屎;一个个急忙爬上岸来,还不能马上冲洗,需要站在太阳下面晒一会,把泥屎晒干贴在皮肤上面,然后再跳进清澈的虞姬沟里面,痛快地洗干净。据说,洗过粪坑浴,很多孩子的皮肤病和头发里面的粘水疮都好了。粘水疮这种皮肤病今天已经绝迹了,改革开放以后出生的孩子很少有人得过这种疾病的,但是在理发店里面,依然可以发现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,浓密的头发一旦理光,头顶上马上会露出大大小小的疤痕来,一撮一穴地泛红发亮,不长一根毛发的,那就是童年的粘水疮记忆,如果他们的家乡在颜集,童年的端午节是肯定洗过粪坑浴的。
童年端午节的最后一个项目是扣花绒,不论男孩女孩,洗完澡以后都要在手腕、脚腕上扣上花花绿绿的绒线,扣绒线时打的结是很有讲究的,既要结实更要美观,还不能随随便便打个活结,必须打成死结的,寓意是打成死结孩子就跑不了了。奶奶把绒线扣到我的手腕和脚腕之后,还要拧一根粗绒线扣在我的脖子下面,因为我是她的长孙,长孙在家庭里面是比较娇苗的孩子,在那生活极度贫困、医疗条件极度匮乏的年代,西医还没有完全普及,孩子的生命是很脆弱的,许多家庭生下兄弟姐妹八九个,最后能落下来长大成人的也就三两个,为了保证成活率,奶奶就在我脖子里面扣了这根粗绒线,它有个特别的名称:扣狗绳,意思就是把这个小狗给扣住了,不会跑掉了。老家的习俗里,把孩子名字起做大猫小狗比较好养活,而结合端午节扣狗绳的习俗,把名字叫成“扣住”“套住”“留住”“栓住”的也很多,图的就是吉利。扣的绒线是不可以随便解下的,那样也会不吉利的。需要等到七月七才能剪下。剪下的绒线也不能随便扔掉,要把它们抛到自家的屋顶上,据说喜鹊会在一定时间把这些绒线叼走,到天空去搭起一座彩虹桥,好让牛郎织女相会,牛郎织女是天上的神仙,他们也会保佑孩子平安的。
长大以后,我看了汉代典籍《大戴礼》和《荆楚岁时记》,更进一步地了解端午节的寓意,《大戴礼》中说:“午日以兰汤沐浴”,而《荆楚岁时记》中记载:“五月五日,谓之浴兰节。”原来古代的端午节就叫浴兰节,是一场全国性的爱国卫生运动,是人们为了度过烈日炎炎、多灾多病的盛夏季节而提前打的一次防疫针而已。那煮熟的鸡蛋就是增加抵抗力的球蛋白;那艾叶就是减少蚊虫叮咬的“灭蚊灵”!童年的天是蓝的,水是清的,庄家是长在地里的,环境是绿色环保的,没有布票购买蚊帐,没有灭蚊灵,没有蚊香没有花露水,更没有青霉素和皮康霜,只有粪坑洗澡和害秃疮,只有一条朝不保夕的小命!说端午节纪念屈原也罢,纪念黄巢也罢,基本都是扯淡,我的童年的端午节根本与屈原黄巢无关,它就是孩子们的一个祝福节、平安节、保命节!